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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24-09-24 00:30

年轻幼稚 让我出卖了师傅 作者:不详

  几个人就这样在酒桌上七嘴八舌地编派着师傅的不是,我则利用自己很好的文字功底,在纸上一一地罗列着师傅的“罪名”……

算起来,这事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可现在想来,心里还是有些沉,就像压着一块石头。

我1992年大学毕业后,就直接分到了吉化公司自备电厂,被安排到焊接班工作。我家是农村的,母亲去世得早,是父亲和三个姐姐省吃俭用供我读完大学。焊接班的工作技术性很强,与我的专业虽不对口,但一想到可以学到一身好手艺,我还是下定决心好好干,努力回报家人。

照片再现了当年他跟师傅学本领的情景,其师徒帮教的场面,让人备感亲切

我私下向早来几年的同学打听我将要去的班组情况。他们说:“班长老厉害了,个人技术强,在省内很有名气”、“他参加过好些次市、省、国家的技术大赛,都在前几名”、“他是领导在别的单位挖来的”……听到这些,我暗自为自己庆幸。

我们几个新分来的员工去车间报道的那天早晨,车间主任简单介绍了一下我们要去的班组情况,就通知各个班组的班长来领人。

记得班长带着我往班组走的路上,没有和我说什么,只是不时地回头看我,用手比划着前进的方向。当时厂房里各种机器马达的轰鸣声很大,我们在机器中穿梭着,大约走了十多分钟才到班组。稳定一下神后,班长说:“大家都去干活了,班里没人,你就各处走一走看一看吧,别往远走。”说完他就忙了起来。

我仔细地打量着班组的这几间房子:班长室,更衣室,会议室,洗澡间。班长室内摆着一张办公桌,墙上有几张排列整齐的挂图,上面是班组管理的一些内容。更衣室内对面的两面墙上,齐刷刷地摆着两排水蓝色更衣箱,更衣箱上面有几顶安全帽。会议室里有两排暗红色的沙发靠椅,中间墙上还有一块很大的黑板。洗澡间内干净明亮,一侧墙上拉一根细绳,上面晾晒着大家洗完的衣裤。十多个人的班组竟然一点杂物也没有。

快到中午时班长也忙完了,招呼我过去坐下。这时我才仔细地打量着班长,他三十出头,身材中等偏高,看上去很健康,目光很坚定,属于那种一贯严肃的人。让人觉得,如果他的笑要卖的话,一定很值钱。

我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我。他看着人事给的那张名单,估计上面有一些我的履历什么的,问我:“喜欢这个工种?”我答:“听说这个工种技术性很强,我喜欢。”他说:“好好干,多向班里的老师傅学习。”

班长告诉我,单位有规定,新到班组的同志要熟悉工作环境。以后的几个月里,我需要学习基本功,等掌握了一定的技术后才能上岗。

等班里出去干活的同志们陆续回来了,班长开始郑重地向他们介绍我:“这位是新来的同志,人家是正牌大学生……书读多了手可能就笨,手笨不要紧,脑袋灵就行。以后我们在一起工作学习,小兄弟之间要互相关心……”

接着,班长对大家说:“我先带着他,大学生不能太没有出息。”其实,班里的师傅还有几个,班长决定亲自当我的师傅,是对我这个大学生的另眼相看。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练习基本功:平焊、立焊、仰焊、横焊;也学习现场的一些实用安全知识,比如,焊机的使用安全常识,高处作业安全常识。我对班长的称呼,有时候叫师傅,有时候叫班长。班里比我早些来的同志——几个与我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对我能有一个技术过硬的班长师傅,着实地嫉妒了一把。他们知道,能得到班长手把手指点、传授的人,还没有几个。

几个月的基本功训练,练得我直蒙,蹲时间长了起不来,腰像掉了似的,我感到枯燥和疲累。师傅看我进步不大,也很着急。有一天下午,他又过来指导我练习基本功。本来手脚很笨的我,看师傅来了就更着急,慌忙中没有把手中的练习件固定好,一下子掉了下来,正好砸在师傅的脚上。十多斤重的铁家伙啊!看着师傅痛苦的表情,我急忙问他:“怎么样?疼吗?”师傅隔着鞋揉揉脚,看着我说:“没事,干你的活!”我继续练习着,师傅看了一会儿,一瘸一拐地走了。

我刚参加工作,工资不高,每月又要给家里寄点钱,经济比较拮据。有一天,师傅通知我去工会主席那里领取困难补助费,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没有申请过补助啊!我拿着补助费,回来问师傅是怎么回事,师傅说:“你家里困难,我给你申请的。”

班组的一些管理工作,师傅都有意派我去做:开安全会、写安全记录;班组的一些专业的技术课题也都叫我去解决。他私下和一些老师傅说:“如果他肯努力,我们就给他创造些条件,别把人家大学生给耽误了。”每当他看到我把这些工作做得很好的时候,就会用力拍拍我的肩膀,算是表扬。

师傅对我要求严格,甚至有点苛刻,什么事情只要有我参与,我就成了最倒霉的人。有一次班组同志在工作时间偷偷打扑克,叫车间主任抓住了。对别的同志,师傅只在会上批评几句了事,可对我,他不但狠狠地训斥一顿,还扣了我的奖金。而且,他这么做事的时候,一点都不考虑我的感受,过后也不和我解释。渐渐地,我心里对师傅有了不满:“老是板着个脸,好像谁欠他八百吊似的,不管怎么努力,一个不好就前功尽弃……”

单位的工作很忙,时间过得也很快,一晃五年过去了。强将手下无弱兵,我的技术在师傅的严格要求和耳濡目染下,进步很快,虽然不能像班组里的老师傅们那样是全面手,也能独当一面了。在三年一次的公司焊工培训中,我取得了中压焊工合格证,这说明电厂锅炉汽机一些钢铁结构件焊接工作我都能干。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人与人相处,总会有磕碰的时候。师傅是班长,工作中不免得罪些人。尤其是师傅得到的荣誉多,更不免遭人嫉妒。

师傅连续三年都是厂劳模,还是当时车间内屈指可数的几个工程师之一,他要求我们做好一切的同时,我们在心里也要求他做好一切。可是师傅的有些做法,越来越不符合班组里另外几个师傅的心思,私下里对他的怨言越来越多。

有人说:“这人就是工作狂,一点人情事故都不通。”比如,有同志结婚,班长应该带头去祝贺,可是只要单位有活,八抬大轿也请不动他。

有人说:“这人就是法西斯!”“法西斯”,指的是班长的管理方法。比如,在一次抢修工作中,炉上的温度达到了摄氏44度,人喝水多了,出汗淌到焊工帽子的玻璃上,污染了玻璃,就看不见铁水了;只有不出汗,工作才能进行下去。班长发现这个问题后,气得一脚把水壶给踢翻了,不让大家喝水。虽然这次抢修很快就完事了,可我们几个人都渴成了“人干儿”。

有人说:“你们知道吗?班费的钱都进班长腰包了。”我们班组有班费,多的时候也有上万块。班费的来源是大家卖废铁、干工程分配后剩余的钱。虽然我们的班组小,但班费的管理还是很正规的,每笔班费都经过工会组长做账,交给出纳员。班组有大型活动需要发奖品、逢年过节给大家分点礼物、夜班时一起出去吃个饭,用的都是班费。

“钱进了班长的腰包”,许多人都这样议论。当时,我也怕有些同志对我不满意,就附和着他们,在背后说着师傅的坏话。

师傅对这些怨言还是有所了解的,但他没有和大家解释,也没有私下做一些人的工作。他每天还是照样上班分配工作,谁做不好了他照样急眼、训斥、罚款,照样整天地忙忙乎乎。

有一天干完活,师傅叫住我说:“班里的事情繁杂,你是大学生,有些事你少掺和。你有前途,别荒废了自己。”可是,我没有听进师傅的话。

这年秋天的一天,大家对师傅的积怨终于爆发了。头天晚上,我们几个工友在外面喝了点酒,去喝酒的目的,就是商量整师傅的事。有人说:“我们去车间告他,就说他贪钱,我偷偷地看过班费的流水账,一定有问题。”几个人就这样在酒桌上七嘴八舌地编派着师傅的不是,我则利用自己很好的文字功底,在纸上一一地罗列着师傅的“罪名”:账目不清、法西斯、一言堂、不关心群众疾苦……等等,足足写了七八条。当我借着酒劲儿一笔一笔地录下师傅的“罪名”时,师傅正在家里安稳地睡大觉。

第二天,我们几个直接去了车间,向车间主任递上了班长的“罪名”状。当时我也有些犹豫,我是他徒弟,师傅对我不薄,我这么做是不是缺德了?但是,大家都说好的事,我无法反悔……

我们告诉车间主任,如果不同意我们的诉求,就去找厂长。胆小的主任也恐怕把事情弄大,马上叫人把正在现场工作的师傅叫来。来到车间主任办公室的师傅,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几个,我们几个也怯生生地看着他。当师傅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不苟言笑的他笑了。

师傅答应了车间主任的安排:暂时离开班组,等候车间的调查。一个月后,车间主任和工会主席带领师傅来到班组公布了调查结果:往前查了我们班组5年的账,账目基本清楚,只有1角8分钱来源不明,对不上账,但因数目太小,不予追究。这个结果还了师傅清白,我心里也安稳了些。

谁也没有料到,师傅就此离开了我们班组,被安排到了别的部门。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师傅走时的情景:我们都看着他,看他默默地收拾箱子,拿着自己的工具离开。离开他干了十多年的岗位,离开他热爱的专业。他走的时候没有斥责我,也没有抱怨其他人,甚至一句话也没说。

几年后,我也当上了班长。有些感觉我也是经历了之后才有的,以前我真的不知道。当我也成了班长,当我也成了别人的师傅,才真正地体会到师傅当年对我的良苦用心。每当我翻阅班组里的一张张师徒合同时,心里一阵阵发沉、发堵。师徒合同是师、徒之间的重要纽带,它意味着这两个人从此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形同父子,亲如兄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徒情是一份责任,更是一种亲情。对于一个刚踏上工作岗位的人,有一个好的师傅鼓励、指导和带领,一定会很快成长起来。而我却对师傅做了那件事!我还算是他的徒弟吗?

事实上,“那件事”对我的影响也很大,我的名声从此坏了。不管在什么企业、事业单位,领导对我这种“恩将仇报”的做法都是很难接受的,这是我后来才明白的一点道理。领导重用的都是像师傅那样忠心耿耿,不计较个人得失的人。重用“恩将仇报”的人,就等于给自己的身边安上了一颗定时炸弹。

多年以后,眼看着当年一同分来的同学陆续地升迁,有的当上了局长,有的当上了处长,最差的也当上了科长,而我还在默默无闻地做着基层工作,我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师傅领进门,修?性诟鋈耍一斓秸夥荻希帜芄炙兀?

有些事情,我是许多年以后才知道的——

听说师傅对我的个人前途早已有过规划。那时他已经和单位的一个老总说定了要让我去某个专业对口的科室发展,这个计划已经开始实施。如果不发生那件事,我很快就会被调过去……

还有,师傅当年被我的练习件砸到的脚趾头并不是“没事”,而是骨折了三块……

风风雨雨、恩恩怨怨。这么些年来,每当在厂里偶尔碰见师傅,我总是低头匆匆而过,不敢跟他说话,不敢正视他的目光。不是我不想跟师傅亲近,而是我对他做了亏心事,怕他不原谅我。唉!如果我当时不是那么年轻幼稚、目光短浅;如果我能对师傅多一些理解,少一些抱怨;如果我能站在师傅一边,为他在大家面前辩解几句,那件事也许就不会发生,师傅也不会离开他热爱的岗位,而我,也定会在师傅的支持和栽培下,飞得更高、更远。